我冒著寒冷的秋雨出發(fā)，整個行程很少見到陽光，加上積在地上的秋雨到處充溢，山谷的溪水猝然猛漲，在無邊無際的水面上渡江，在險絕的山路上行走，在棧道上頂著星星吃飯，在用荷葉作遮蔽的水邊露宿。旅途貧困艱辛，水路遙遠，直到今天晚飯時分，才到達大雷。自出發(fā)至今，路程走了千里，時間超過十天。嚴霜刺骨透涼，悲風(fēng)凍裂肌膚。離別親人作了異地的游客，內(nèi)心多么憂傷!
    吾自發(fā)寒雨，全行日少，加秋潦浩汗，山溪猥至，渡溯無邊，險徑游歷，棧石星飯，結(jié)荷水宿，旅客貧辛，波路壯闊，始以今日食時，僅及大雷。涂登千里，日逾十晨，嚴霜慘節(jié)，悲風(fēng)斷肌，去親為客，如何如何!
    剛才因為得到暫時的休歇，便登高眺望山川，留意水中小洲，放眼傍晚景色。東望五洲阻隔，西見九派分流。見地門落日余輝，望天際孤云飄浮，想得很遠很深，憂郁惆悵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茨厦妫簲€聚的群山千姿萬態(tài)，各憑意氣比個高低。山峰吞吐云霞，吸飲陽光，高低錯綜，爭呈雄姿，凌空跨越在連綿的山隴之上，前后相連。山脈環(huán)繞天邊形成一周，橫亙在大地上綿延無窮。看東面：坦蕩的平原和遼闊的低洼地帶無邊無際，黃昏中蓬草被寒風(fēng)吹得卷伏了，天邊的老樹跟低垂的暮云齊平。旋風(fēng)四起，思歸的鳥雀成群地飛回巢中。仔細聽，聽不到人聲;盡力看，看不見人影?？幢泵妫撼厮低ǎ噙B，是芋麻、蒿草、茭白、蘆葦充積繁殖的地方。水鳥魚兒，聰敏的吃掉愚笨的，兇猛的捕捉弱小的，驚憂喧鬧，充滿湖澤中?？次髅妫呵鄣慕L流遠去，長波和天際相接，滔滔江水哪是盡頭?漫漫江流怎會枯竭!這條大江之上，從古到今，船只首尾相接。面對著這眼前的江水，悲傷惆悵的思緒充塞了波濤潭壑。云煙散入四方，終將變成霧氣塵埃，自己的悲思也隨之消散，但是江水將流注匯集到大海中去，奔流不息，不知終極。神靈漠然無知，能明白其中的緣故嗎!
    向因涉頓，憑觀川陸，遨神清渚，流睇方曛。東顧五洲之隔，西眺九派之分，窺地門之絕景，望天際之孤云。長圖大念，隱心者久矣!南則積山萬狀，負氣爭高，含霞飲景，參差代雄，凌跨長隴，前后相屬，帶天有匝，橫地?zé)o窮。東則砥原遠隰，亡端靡際。寒蓬夕卷，古樹云平。旋風(fēng)四起，思鳥群歸。靜聽無聞，極視不見。北則陂池潛演，湖脈通連。苧蒿攸積，菰蘆所繁。棲波之鳥，水化之蟲，智吞愚，強捕小，號噪驚聒，紛牣其中。西則回江永指，長波天合。滔滔何窮?漫漫安竭!創(chuàng)古迄今，舳艫相接。思盡波濤，悲滿潭壑。煙歸八表，終為野塵，而是注集，長寫不測。修靈浩蕩，知其何故哉!
    向西南方眺望廬山，匡廬的雄姿特別令人驚奇。山腳鎮(zhèn)鎖著長江、鄱湖，峰頂似與群星銀河相接。山上常年披著云霞，就象用五彩的錦縟裝飾了一般。在夕陽的照耀下，山林水澤的霧氣交融在一起，把陽光明亮的色彩傳散到各處，廬山紅得象絳紅色的云天一樣。山的左右是淡青色的云氣，后面襯托著深藍色的天空。山腰以上，一片燦爛金光;山腰以下，全是青黑顏色。廬山的確象天神處于帝郊一樣，是一座可以鎮(zhèn)守控扼湘江、漢水的名山啊!
    西南望廬山，又特驚異。基壓江湖，峰與辰漢相接。上常積云霞，雕錦縟。若華夕曜，巖澤氣通，傳明散綵，赫似絳天。左右青靄，表里紫霄。從嶺而上，氣盡金光，半山以下，純?yōu)轺焐Ｐ趴梢陨窬拥劢?，?zhèn)控湘、漢者也。
    至于小水匯聚起的急流，從山谷沖刷而下的飛瀑，疾風(fēng)掀起的東突西撞的怒濤，翻騰激蕩的回旋水流，上通長滿蘆葦?shù)乃疄I，下到野豬出沒的荒洲，南近飛燕翔集的支流，北達大雷岸邊的淺澤。削長補短，這塊地方大約有幾百里見方。這一帶江面，奔騰的波濤拍擊云天，高大的浪頭沖向太陽。它容蓄排泄了百川萬壑的流水。水面輕煙停浮不動，煙下波浪滾滾，就象水在華麗的鼎中沸騰，衰弱的野草被淹沒，巨大的波浪匯聚。浪花四處驚飛，象電光和飛箭一樣疾速閃過。巨浪忽而跌落忽而涌起，好象小島飛騰、山嶺傾覆?；匦睦嘶w濺山頭，奔騰的波濤將山谷沖刷一空，大塊的石頭被浪頭擊碎，曲折江岸的泥土被沖得象粉末一樣落下。仰觀南天的大火星，俯聽江上的波濤聲，真令人驚心動魄，屏聲息氣，心膽俱駭啊!
    若潈洞所積，溪壑所射，鼓怒之所豗擊，涌澓之所宕滌，則上窮荻浦，下至狶洲，南薄燕*(派去氵)，北極雷淀，削長埤短，可數(shù)百里。其中騰波觸天，高浪灌日，吞吐百川，寫泄萬壑;輕煙不流，華鼎振涾，弱草朱靡，洪漣隴蹙，散渙長驚，電透箭疾，穹溘崩聚，坻飛嶺覆?；啬谏?，奔濤空谷，碪石為之摧碎，碕岸為之齏落。仰觀大火，俯聽波聲，愁魄脅息，心驚慓矣。
    至于說到各種為天地所化育，呈現(xiàn)出奇異體形和奇特花紋的動物，那么就有江鵝、海鴨、魚鮫、水虎之類的水鳥魚類，有豚首、象鼻、芒須、針尾之類的水生動物，有石蟹、土蚌、燕箕、雀蛤等水族，有坼甲、曲牙、逆鱗、返舌一類的怪物。它們或以沙丘為掩蔽，或藏身在野草覆蓋的小洲上，它們頂風(fēng)冒雨，或吞吐江水，或舉翼弄翅。
    至于繁化殊育，詭質(zhì)怪章，則有江鵝、海鴨、魚鮫、水虎之類，豚首、象鼻、芒須、針尾之族，石蟹、土蚌、燕箕、雀蛤之儔，坼甲、曲牙、逆鱗、返舌之屬。掩沙漲，被草渚，浴雨排風(fēng)，吹澇弄翮。
    夕陽快西下，暮色將四合，孤鶴在寒風(fēng)中唳叫，游鴻在遠處長吟，砍柴的、打草的、劃船的人都為之嘆泣。這景象確實令人憂傷，難以表述。
    夕景欲沈，曉霧將合，孤鶴寒嘯，游鴻遠吟，樵蘇一嘆，舟子再泣。誠足悲憂，不可說也。
    狂風(fēng)迅疾猛烈，夜間不能行船趕路。大概在二十三日前后可望到達目的地。天氣忽冷忽熱難以適應(yīng)，你務(wù)必小心留意，早晚多保重身體，莫要把我牽掛?？峙履阆胫牢业那闆r，姑且寫下這些所見到的景象。旅途匆匆，草此一信，言不盡意。
    風(fēng)吹雷飚，夜戒前路，下弦內(nèi)外，望達所屆。寒暑難適，汝專自慎，夙夜戒護，勿我為念。恐欲知之，聊書所睹。臨涂草蹙，辭意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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