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教育出版社歷史室 馬執(zhí)斌
    歷史常有驚人的相似之處。這句話究竟出自哪位先哲之口，雖然筆者無從考查，但卻深信不疑。因為在閱讀歷史書籍時，這種歷史現(xiàn)象，筆者時有所見。17世紀(jì)后期，在世界上有兩位偉大的君主，一位是東方大清王朝的康熙大帝，另一位是西方沙皇俄國的彼得大帝。他們除奸奪權(quán)，登上政治舞臺的謀略，就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先看康熙大帝。1661年正月初七日，清順治皇帝因天花駕崩。初九日，在孝莊皇太后主持下，還不滿8歲的愛新覺羅·玄燁在太和殿登基稱帝，改次年為康熙元年。玄燁就是康熙大帝。順治皇帝病重期間，由于孝莊皇太后的堅持，立下以玄燁為皇太子的遺詔。鑒于玄燁年幼，孝莊皇太后與順治皇帝經(jīng)過反復(fù)考慮，吸取睿親王多爾袞攝政獨斷專權(quán)的教訓(xùn)，廢除由宗室諸王輔佐幼主處理政務(wù)的舊制度，采用讓元老重臣輔佐幼主的新制度。順治皇帝臨死時，委托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和鰲拜輔政。四位元老重臣在順治皇帝靈位前立誓：竭盡忠誠，不謀私利，不結(jié)黨羽，不受賄賂，忠心仰報皇恩，全力輔佐幼主。
    輔政初期，四位大臣遇事協(xié)商，凡欲奏事，一同進(jìn)謁皇帝和太后稟明，待太后決定后，再由他們以皇帝或太后的名義發(fā)布諭旨。但時間一久，這種齊心合作的局面便維持不住了。四位輔政大臣，居首位的是索尼。索尼系四朝元老，德高望重，但隨著年老體衰，辦事則力不從心了。鰲拜驕橫跋扈，善玩權(quán)術(shù)，野心勃勃，雖位居輔臣之末，但朝臣多畏之。遏必隆為人怯懦，缺乏主見、且與鰲拜同屬鑲黃旗，利害相關(guān)，雖位居鰲拜之前，卻總是唯鰲拜馬首是瞻。蘇克薩哈僅位居索尼之后，但其資望淺，又跟索尼有宿怨，與姻親鰲拜也不時反目，所以在輔臣中很孤立，在朝臣中威信低。這樣，大權(quán)逐漸落入一心獨覽朝政的鰲拜手中。鰲拜任人唯親，把很多黨羽安插到要害部門，如吏部尚書阿思哈、侍郎泰必圖，兵部尚書噶褚哈，工部尚書濟(jì)世，侍衛(wèi)內(nèi)大臣、秘書院大學(xué)士班布爾善等人，他們都是鰲拜的親信。鰲拜一伙結(jié)黨營私，排斥異已，氣焰囂張，甚至膽敢攔截奏章，阻斷康熙皇帝與群臣的聯(lián)系，從而架空幼主，把持朝政。
    早在清軍入關(guān)初期，八旗都有分地。睿親王多爾袞統(tǒng)領(lǐng)鑲黃旗，定分地在雄、大城、新安、河澗、任丘、肅寧、容城諸縣。此事已過二十年，旗、民相安無事。
    康熙五年(1666)，鰲拜“倡議八旗自有定序，鑲黃旗不當(dāng)處右翼之末，當(dāng)與正白旗薊、遵化、遷安諸州縣分地相易，正白旗地不足，別圈民地補(bǔ)之?！?《清史稿?卷二百四十九》)戶部尚書蘇納海、總督未昌祚、巡撫王登聯(lián)等上書反對。鰲拜憤怒，硬逼康熙皇帝降旨處死他們?nèi)?，但未能得逞，而后，鰲拜竟敢矯詔將三人絞死。
    面對鰲拜的驕橫跋扈，索尼無力阻止，深感辜負(fù)重托，愧對先帝。于是，他多次上書，請求康熙帝親政，借以削奪鰲拜的權(quán)勢?？墒?，索尼的愿望尚未實現(xiàn)，他便于康熙六年(1667)六月，病逝。
    康熙六年七月初七日，得到孝莊皇太后的贊同，康熙皇帝親政。鰲拜見索尼死去，野心進(jìn)一步膨脹，想超越蘇克薩哈和遏必隆，占據(jù)輔政大臣的首位，以便名正言順地獨攬大權(quán)。于是，他拉攏蘇克薩哈，讓蘇克薩哈向康熙皇帝推薦他任首位輔政大臣，但遭到拒絕。鰲拜決心除掉蘇克薩哈。蘇克薩哈畏懼鰲拜，為避殺身滅門之禍，上書康熙皇帝，請求去為先帝守陵?？滴趸实鄄幻靼滋K克薩哈的意圖，一面派人去詢問原因，一面交議政五大臣會議討論處理。鰲拜生怕蘇克薩哈的請求一旦獲準(zhǔn)，自己也要效法交出輔政大臣。于是，他羅織了二十四條罪狀，誣陷蘇克薩哈反對歸政，上奏康熙皇帝，欲將蘇克薩哈置于死地。議政五大臣會議受鰲拜操縱，奏請將蘇克薩哈凌遲處死?？滴趸实坶営[奏章，大為震驚。他認(rèn)為，蘇克薩哈及先帝重臣，又輔政七載，勤懇忠誠，功勛卓著，何罪之有?他馬上召見康親王杰書、鰲拜、遏必隆等人，指出所奏錯誤。鰲拜非但不承認(rèn)錯誤，反而強(qiáng)詞奪理，說自己與蘇克薩哈并無仇恨，只因他欺君罔上，才秉公而斷，目的是以儆效尤?？滴趸实壅f，蘇克薩哈是守規(guī)矩的，不準(zhǔn)所奏。他的黨羽走卒也群起呼應(yīng)。少年天子康熙深知鰲拜黨羽眾多，為防止禍及自身，只好忍氣吞聲，被迫同意絞死蘇克薩哈。
    面對鰲拜的步步進(jìn)逼，康熙皇帝下決心除掉這個權(quán)奸。他考慮到大內(nèi)侍衛(wèi)大多是鰲拜的耳目，靠不住，就從各五府中遴選上百名強(qiáng)壯子弟，組成善撲營，整天讓他練刀摔跤打拳，康熙皇帝經(jīng)常與他們游戲，一年光景，個個練得身手矯健。鰲拜武藝高強(qiáng)，有滿洲第一勇士之稱。他根本沒把善撲營的童子軍放在眼里，而且誤以為幼帝貪玩耍，好游戲。為了麻痹鰲拜，康熙皇帝進(jìn)封他為一等公，并讓其子納穆福襲二等公。祭祀先帝時，康熙皇帝又加封鰲拜為太師，納穆福為太子少師。這樣，鰲拜便以為相安無事了。接著，康熙皇帝任命索額圖為一等侍衛(wèi)。索額圖是索尼之子。他以一等侍衛(wèi)的身份，借同主子下棋為名，與康熙皇帝密謀，制定出擒拿鰲拜的具體方案。
    為確保成功，行動之前，康熙皇帝把鰲拜的黨羽先后差遣出京辦事。他又集合善撲營進(jìn)行動員?？滴趸实蹎柎蠹遥骸澳銈兾窇只噬线€是畏懼鰲拜?”善撲營的侍衛(wèi)們異口同聲回答說：“獨畏皇上，一切聽皇上指揮!”康熙皇帝滿意地點點頭。一場智擒鰲拜的戲劇，即將上演。
    《清宮述聞》卷四引《南亭筆記》，對康熙皇帝智擒鰲拜有詳細(xì)描述：這一天，康熙皇帝在南書房召鰲拜進(jìn)講。鰲拜入見，一內(nèi)侍以折足椅讓他坐下，另一內(nèi)侍站在椅子后扶著。皇上下令賜茶，宮人用盤子端上茶杯，杯子事先在開水中煮過，再加上熱茶，極燙。鰲拜雙手持茶杯，燙手，茶杯砰然落地，鰲拜一驚，撫椅子的內(nèi)侍乘勢猛推，鰲拜倒地?？滴趸实鄹吆簦骸蚌棸荽蟛痪??！币蝗航⊥瘺_上來，七手八腳拿下鰲拜。這個一呼百諾、權(quán)傾朝野的權(quán)奸頓時成為階下之囚。
    筆者認(rèn)為，康熙皇帝單獨召見鰲拜，一聲令下，讓善撲營少年侍衛(wèi)群起拿下鰲拜，這是基本史實，可信。但是，像《南亭筆記》所說地點在南書房、讓鰲拜坐折足椅、賜燙手的熱茶杯等細(xì)節(jié)，恐怕不實。因為擒鰲拜發(fā)生在康熙八年(1669)五月十六日，而康熙十六年(1677)十一月初七日，才在乾清宮西南設(shè)立南書房。擒鰲拜的時候還沒有南書房，不可能召鰲拜到南書房進(jìn)講。擒鰲拜的細(xì)節(jié)大概是后人的加工潤色。
    鰲拜被擒后，康親王杰書奉旨審訊。審訊結(jié)果，開列鰲拜罪狀三十條，判死刑。最后，康熙皇帝念鰲拜效力年久，迭立戰(zhàn)功，赦免死罪，改為終生監(jiān)禁。不久，鰲拜病死獄中?？滴趸实蹚拇碎_始掌握實權(quán)，刷新朝政。在與權(quán)奸鰲拜的斗爭中，康熙皇帝表現(xiàn)出驚人的魄力和才智。那時候，他才16歲。
    再看彼得大帝。他出生于1672年6月9日，是沙皇阿列克塞·米哈伊洛維奇的幼子。阿列克塞·米哈伊洛維奇有兩位妻子，第一位妻子生下長子費多爾、次子伊凡和女兒索菲婭;第二位妻子生下彼得。1676年，沙皇阿列克塞·米哈伊洛維奇病逝。長子費多爾繼承皇位。費多爾體弱多病，執(zhí)政不到六年就死亡了。費多爾無子嗣，由誰來繼承王位呢?成為老沙皇兩位妻子的家族──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和納里什金家族激烈斗爭的焦點，也成為俄國民眾關(guān)注的焦點。
    那時候，俄國民眾聚集在克里姆林宮廣場上呼喊著彼得的名字。在大貴族、大商人、教會和市民的強(qiáng)力支持下，年僅10歲的彼得繼承皇位，稱彼得一世。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對這一結(jié)局十分不滿。以彼得一世同父異母的姐姐索菲婭為首的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主張立彼得一世同父異母兄長伊凡為沙皇。伊凡智力低下，但索菲婭聰明伶俐，如果伊凡當(dāng)上沙皇，作為沙皇的親妹妹，索菲婭就可以掌握實權(quán)。為了達(dá)到這個目的，索菲婭挑撥射擊軍和納里什金家族的關(guān)系，造謠說納里什金家族殺死了皇子，射擊軍生活水平下降是納里什金家族造成的。不久，射擊軍發(fā)動政變，沖進(jìn)克里姆林宮，殺死已故沙皇阿列克塞·米哈伊洛維奇的親屬及親信，制造了宮廷流血事件。隨后，索菲婭策劃莫斯科市民發(fā)生騷亂，給彼得一世政府施加壓力。
    1682年5月26日，縉紳會議被迫宣布俄國政府同時有兩位沙皇：伊凡·阿列克塞耶維奇為第一沙皇，稱伊凡五世;彼得一世為第二沙皇，同時還決定由索菲婭攝政。索菲婭讓彼得一世及其生母、親信離開宮廷，住到離莫斯科約七俄里遠(yuǎn)的皇村──普列奧布拉任斯基村。索菲婭不允許彼得一世擅自離開皇村，實際上是囚禁了彼得一世。伊凡五世是個傀儡，索菲婭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國家最高權(quán)力。
    困居皇村的彼得一世，名義上是第二沙皇，可是實際權(quán)力已被剝奪得一干二凈。在皇村，彼得一世組織了兩個童子游戲軍團(tuán)──普列奧布拉任斯基兵團(tuán)和謝苖諾夫斯基兵團(tuán)，每天作軍事游戲。一晃七年過去了。這兩個童子游戲軍團(tuán)的將士們一天天長大，并且裝備了精良的武器，掌握了先進(jìn)的軍事技術(shù)，成為忠實于彼得一世并具有戰(zhàn)斗力的真正軍團(tuán)了。
    1689年1月，彼得一世同年長他3歲的洛普欣娜結(jié)婚，這表明彼得一世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按照俄國傳統(tǒng)，彼得一世可以親政了。然而索菲婭根本不想交權(quán)。彼得的成長，使她女皇夢日益臨近破產(chǎn)。索菲婭故伎重演，再一次發(fā)動射擊軍搞政變，企圖殺死彼得，徹底奪取政權(quán)。
    索菲婭的陰謀被彼得一世事先偵知。1689年8月7日，彼得騎著一匹白馬匆忙離開皇村，跑到距離莫斯科60俄里的謝爾蓋耶夫修道院。在那里，彼得受到普列奧布拉任斯基兵團(tuán)和謝苖諾夫斯基兵團(tuán)的保護(hù)和支持，同索菲婭對峙。在對峙中，越來越多的貴族、領(lǐng)主、教士甚至射擊軍官兵站到彼得一方。彼得贏得了這場斗爭的最終勝利。他處死了索菲婭的親信費·沙克洛維蒂，流放了索菲婭的寵臣瓦·戈利津，將索菲婭拘禁在莫斯科新處女修道院。這時候，彼得才17歲。彼得給伊凡五世寫信，他說：索菲婭是一個“可恥的人物”，不能讓她插手國家事務(wù)，今后由咱們倆人共同管理國家大事。從此，彼得逐漸成為名副其實的沙皇。
    康熙大帝和彼得大帝依靠童子軍除奸奪權(quán)的故事，何其相似乃爾。而這兩個故事發(fā)生的時間，相差僅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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