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樣一個不能自由戀愛的時代，每一段婚姻都是一條穩(wěn)實的通往墳墓的阡陌。
     我的奶奶就這樣理所當然地嫁給了我爺爺，也理所當然地成了一個老寡婦。
     清明前后，倒是格外熱鬧，一大群活人與一大群死人在不同的世界忙碌，于是相會的路上也特別堵。
     放在車后的花異常的香，隨著車子搖擺，塑料包裝發(fā)出刺耳的聲音，身旁的奶奶，塌塌的鼻子發(fā)出低沉的聲音。我有點不敢看她。余光里看她幾次用手背擦臉，是熱么？是有些熱吧？還是。
     我記得幾年前，我和奶奶還有爺爺，仍然坐在老家那張木桌上吃飯，光線有些昏暗，電風扇“嗞呦嗞呦”一圈一圈旋轉，一個又一個夏天就在冗長的沉默中過去?！敖裉斓牟撕孟??！睜敔斆蛄艘豢跅蠲肪?，廚房里是碗筷碰撞的清脆聲音，然而，短暫的等待后，聲音消失了，奶奶慢慢地從廚房里走出來，魯莽地在圍裙上抹了一把?！澳阏f，剛才你說什么？”“今天的菜很咸?！彼置蛄艘豢?。
     “咸？哪里咸了？”似乎這對奶奶來說，有些不可思議，因此她的眉毛就縮緊了一些。爺爺把裝酒的小碗在桌上一叩，睜大眼睛?！跋?，我就覺得咸，吃了幾十年飯就這頓最咸！”“那，那你不要吃！不要吃！以后都別吃！”
     幾聲清脆的聲音在地上蔓延，蔓藤一樣順著墻壁爬滿了整個屋子。
     至今想起來，總覺得這場鬧劇也成了關于爺爺?shù)纳儆械囊患豢筛钌岬氖?。?jù)爸爸說，他們的小時候，爺爺奶奶吵架卻是常有的。
     歲月是能改變很多的。
     當年那個倔強的老媼，如今蹲在墳墓前，把那些好吃的擺在墳前，最后仍記著放上一小杯酒。
     “還有你，土地爺。這些給你吃，你要好好看著他，帶著他，啊?！八衷趬災箤γ娣帕艘粯拥臇|西，但可以明顯地看出來，少了許多。
     她在中間擺了一個坑，往里邊燒紙錢。奶奶是喜歡與死人講話的，她只管自己嘀咕著。金元寶被火燒得噼噼啪啪，其間偶爾能聽見幾句微弱的呻吟。
     “記得去把病看好，你得了這種病，所以我們也心甘情愿地讓你走了，你要保佑這些孩子…明天清明節(jié)了，時間過得這么快，不知不覺…明天清明，所以給你做了清明饃饃，你要吃的啊…你看上次立春我也來了，下次什么節(jié)氣我也來，每一個節(jié)氣都來陪你過。還有酒…這些黃酒是你抬回來的，都沒喝，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好東西…都不舍得用，上次你抬了四缸，現(xiàn)在就這一缸吶…你就喜歡喝酒…都喝掉…明天就清明了…”
     一陣暖風吹起了火灰，霎時間感覺有些涼，奶奶的小眼睛不知道從縫隙中覷見了什么，愣在那兒好久。
     也許她想起了那個脾氣暴躁的老頭，瞪大眼睛與她爭論“菜咸不咸”的問題。
     其實她也知道，無論重復想起來多少次，一切也都已經(jīng)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