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祖父母剛搬到圭山煤礦里定居，從師宗的小中藥鋪子里遷出。還記得搬家時整理出的大箱中草藥，足有四五箱。爺爺是個忠實的老中醫(yī)，這幾個對他人而言可留可扔的箱子，于他而言尤為重要。
    舊鋪里散發(fā)出腐朽的味道，地上殘留著無用的藥盒、草凳、破碗……屋頂?shù)睦吓f燈泡搖搖欲墜，似在與我們道別。我站在父親身后，看著父親伸頭進屋尋探一番，確認沒有遺留有利用價值的東西后便退了出來，“吱呀”一聲，合上了木板門。如此一來，兩頁棗紅木門便將塵埃堆積得密不透風的過去鎖在了那頭。
    家具等雜物全部都被捆綁好安置在貨車上，外面下著小雨，有一絲哀別的韻味。祖父母臉上漾著笑，挽著手坐在前座，我與父親坐在后面，挨著家具一起。沙發(fā)角探出車外，被雨水浸成深色。街道邊的水泥路裹上一層污漬，草坪上堆滿了垃圾，污水順著凹凸不平的紋路流到藥鋪前的排水溝里，里邊橫穿兩條爬滿紅銹的排污管。好幾次會夢見自己趴在其中一根管子上，緊緊勒著，膽戰(zhàn)心驚的看著身下洶涌澎湃的污水起伏。害怕的哭出來，完全不知所措。醒來，溝里的污水又恢復了平緩，攜著一些糖果包裝袋，污屑流進下水道。
    父親從包里掏出一把紅紙?zhí)?，揣在我的小衣兜里，拉起我坐在大腿上。小貨車開動了，排出讓人皺眉的尾氣的同時，熟悉的老藥鋪被狠狠甩在了身后。佝僂著身子，哀怨的立在原地。
    說不清楚心里什么感受，總之與父親及祖父母不同。當時的我局限于只會想，終也不會再做關于水管的噩夢了。
    十年后，我發(fā)現(xiàn)，那些碎星碎片構建了一種名為懷念的東西。這只是個框架結構，內部的填充物一條一條的，在思緒溜號時會探出頭來。
    有個賣糖葫蘆的男人，隔三差五便從藥鋪經(jīng)過。像是有預知能力的巫女般，在他離我?guī)装倜椎牡胤?，就能探測到他的到來，然后拉著祖母到門前張望，果不其然，他來了。于是祖母便拉著我的小手迎上去賣，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融化，祖母笑彎了眼，甜甜的幸福從來不膩。
    綿綿的陰雨天，我總是坐在棗紅木門后方，祖父給我弄來一大坨淤泥，給我一塊長方形竹片，坐在門前一玩便是一上午。盡管外面滂沱的雨水讓很多人抱怨與煩躁，卻絲毫不影響我做“豆腐”的雅興。雨水的歡唱聲中，祖母說，豆腐要切均才有看頭邊說邊比劃著，我效仿著做，祖母將剝好的瓜子仁塞到我的嘴里。祖父從外面回來，縮著脖子小跑，到了門口邊收傘邊感慨，“好大的雨喲，給外面都沖光鮮哩！”傘梢上的雨滴滑落，“啪”的一聲牽起了一圈塵埃。
    趕集日早晨我與奶奶到菜市場里的麻大嬸鋪里買韭菜餡包子，薄薄的一層面皮兒又香又軟，里面包了好大一坨餡，咬一口，唇齒留香，油而不膩。我想那是世上最美味的包子，而且僅售五毛。
    …………
    如今祖父母搬進了單元房，現(xiàn)代電器一應俱全，生活水平也似乎隨之上了一個檔次。與新鄰談起，祖父母總是洋溢著知足與開心。他們似乎并未失去什么，又或者還未意識到失去了什么，而于我而言，我失去了太多。
    失去了冰糖葫蘆？玩泥巴的機會？韭菜餡包子？不，不是。失去的是一去不復返的童真歲月；是祖父母似曾年輕的笑顏；是生活中無太多拘束與隨心所欲的快樂日子。
    擁有的同時，我們也在失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