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法國的知識界略有接觸，其實會發(fā)現(xiàn)法國的知識分子對他們國家未來的擔憂絲毫不比中國的知識分子來的少，區(qū)別在于在法國僅僅只有那些知識分子在憂慮，普通民眾則漠然不關(guān)心，而中國是從上到下絕大部分人心里都知道自己所處的社會有多操蛋。引用法國前教育部長Claude Allègre在《世界的沖突》一書中描述當代的法國人的三個形容詞：高傲（l’arrogance），無知（l’igrorance），消沉（le découragement），可以概括當前法國知識界對共和國的擔憂。但若要說到當下法國社會最嚴重也或許是最根本的問題，那必定是這個國家民眾的國家認同感正在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流失殆盡，如果說經(jīng)濟停滯，失業(yè)，環(huán)境污染，皆是一時的肌膚之痛，那么一整代人對民族認同感的漠視或許才是一個國家的心腹之患。當遠東的中國人在一個多世紀以來飽受極端民族主義肆虐之苦時，法國人卻在二戰(zhàn)之后的幾十年間為越來越難以無法喚起民眾的愛國熱情而感到憂慮。這確實是事實，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源于經(jīng)濟增長的遲滯，大國地位的喪失深深地挫傷了法國人原本極為強烈的民族自信心，二是由于法國政府長期以來忽略對國家認同方面的教育，第三，無疑是越來越多外籍移民的涌入，日積月累地沖淡著法國民眾對國家概念的認同，移民與民族融合問題，在今天儼然成為法蘭西身上最深的傷口。
     根據(jù)我?guī)滋熘皠倓偪吹降囊泼窬炙嫉臄?shù)據(jù)，法國現(xiàn)有居民中外籍人口占到11.6%，請注意，這里僅僅指的是呆在法國但沒有法國國籍像我這樣的外國人，而其他持有法國國籍的非法國本土裔法國人至少也還要有一個11.6%。但是習慣上，人們還是都會理所當然地把這類人當成“外國人”，包括他們自己在內(nèi)。我和不少拿著法國國籍的阿拉伯裔非洲裔聊朋友聊過天，這些人從來開口都是“他們法國人”，并不把自己當法國人，至于純種法國人自然就更不可能真正把那些有色人種當成自己人。也就是說，在今日法國的土地上超過五分之一為非法國人。這種情況在巴黎與地中海沿岸的各城尤甚，諸如蒙彼利埃，土倫的外籍移民總數(shù)甚至已經(jīng)超過了純種法國人。
     當然，移民人口或許并非是問題，問題更在于移民融合之難。法國雖然號稱自由平等博愛之國，在反歧視問題上向來當仁不讓，國內(nèi)各項政策規(guī)章之中也確實處處有意凸顯其平等之信條。但實際的情況是，正如我在以前的文章中也多次提到過的，這些看似包容平等的制度設(shè)計，往往越能凸顯法國人高傲的一面。法國人的深層邏輯是：正因為我們高你們一等，所以我們要展示出比你們更包容平等的制度，所以我們鄙夷歧視。所以，大多數(shù)看上去很美的制度設(shè)計只能停留于紙上，意*作用遠大于實際效果，法國人的高傲依舊是舉世出名的，事實如此。
     諸如，在法國遞交應(yīng)聘簡歷時，理論上是不允許寫明種族，甚至不允許張貼照片，以防止雇主根據(jù)膚色選人，但其實到了面試環(huán)節(jié)，這些還不都是一目了然；法國政府在進行各種社會統(tǒng)計，諸如失業(yè)率、收入水平調(diào)查之時向來不統(tǒng)計受訪者的種族一項，但實際上這非但無濟于事，反而削弱了之后利用數(shù)據(jù)的效率；法國的某些公共職位是規(guī)定必須要有一定比例的移民人口擔當，這往往又成了逆向歧視，加劇民族之間的間隙。法國的法律在反對種族歧視方面有著十分嚴酷的規(guī)定，不當?shù)姆N族言論是要因言獲罪的，上個月法國內(nèi)政部長僅僅就因為一句“穆斯林人數(shù)的增加是一個問題”就被人以“煽動種族仇恨”告上法庭，但是日常生活中的種族言論依然屢見不鮮，在我們學校有一次考試中，就有過法國監(jiān)考老師當著所有人的面說：“你們中國人就是愛作弊?！碑斎贿@句話在法國已經(jīng)是違法了，但是又有誰會為此較真把其告上法庭？事實上，日常生活中純種法國人對外籍人口的歧視委實太普遍太普遍，小到學校老師對待有色學生冷漠的態(tài)度，大到商場店員為盤查一個外國顧客竟然把條形碼偷塞到其口袋，故使其在離開商場時被警報發(fā)覺，是的，這些事情都發(fā)生在我身邊，例子俯拾即是。成見就是可怕的東西，一旦發(fā)生，便很難改變，一次被歧視的經(jīng)歷遠遠不是一次被善待的經(jīng)歷可以彌補。我問過身邊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的留學生，對法國人的評價確實負面遠大于正面。
     另一方面，問題自然也出在移民本身。大量的“無證”移民涌入（在政治正確高于一切的法國，媒體一律只能以“無證”移民指稱非法移民）嚴重地沖擊著法國社會的基本秩序。以我們福清人為例，在巴黎的數(shù)量不下一個萬，有合法身份的不過幾百，真是的無證移民數(shù)量是不可能統(tǒng)計出來的。過量的移民無可避免地在很大程度上擠占著法國本土人口的就業(yè)空間，并且嚴重惡化法國社會治安。在巴黎的幾個特定街區(qū)，夜晚是出不了門的，市郊圣丹尼區(qū)的華人商場幾乎沒有一家沒有被搶過，最后到了連天底下最能忍的中國人都忍無可忍上街**社會治安之亂。近幾年來，法國最嚴重的兩次移民問題大爆發(fā)是零五年的巴黎騷*亂以及去年格勒諾布爾的騷*亂，到最后皆是鬧到法國政府不得不動用催淚瓦斯橡皮子彈才能收場的地步。諸如此類事件發(fā)生，不論誰對誰錯，何為導(dǎo)火索，后果無疑是進一步加深法國人對移民的厭惡與恐懼，加大解決移民融合問題的難度
     而對于那些在法國社會一定程度上獲得成功的移民，他們的表現(xiàn)往往也讓人頗為失望。一個很典型例子便是法國的足球隊，由于先天體制的因素，黑人在體育上向來表現(xiàn)的比較優(yōu)秀，法國足球隊向來留有非洲裔球員的半壁江山。但是令人十分遺憾的是，法國隊在近幾年的國際大賽中不僅表現(xiàn)令人失望，并且一再丟球又丟人。開場不唱國歌，典型就是齊達內(nèi)，罷訓，馬盧達帶頭，對主教練口出惡語，阿內(nèi)爾卡干的，這支多種族的法國足球隊在摧毀著法國人對這項在當今最能激起民族向心力的運動的信心同時，更在深深地拷打著法國人對外籍移民的信任，你們這些人根本不把自己當法國人，如此敗壞著法國足球隊的名聲，還能把球踢好么。
     事實上，法國政府在解決移民問題上是可謂煞費苦心，但是收效甚微。薩爾科齊在零七年上臺之后便著手建立了一個新的國家部門，叫做“移民、融入、國民身份認同和共同發(fā)展部”，名稱長的令人*。零九年，薩爾科齊和總理菲永親自牽頭，在法國舉國上下開展一場以“什么是法國人”為主題的大討論，主要涉及法法國民族精神，價值觀，移民的社會融入與整合，伊斯蘭教法國化等等問題。這樣舉國體制的大討論，在西方國家也實為難得一見。薩爾科齊政府的對待移民的政策雖然一直偏向強硬，但總體而言不失理性，也一直可以得到大多數(shù)法國民眾的支持。現(xiàn)在的問題是，這些移民政策并未能達到效果，或者見效太慢，而法國民眾已經(jīng)開始失去耐心。以瑪麗勒龐為首的極右翼國民陣線打著反移民的旗幟在今日法國，已近能夠占到將近百分之二十的穩(wěn)定選票，甚至在多次民意調(diào)查中戰(zhàn)勝薩爾科齊，這絕對是十幾年前的法國人想到不敢想的情形。當然了，極右翼若真的能夠在明年的大選中上臺，那絕對不是一次法蘭西民族認同感的勝利，只會進一步加深民族之間的裂痕。因為，移民問題永遠不可能靠樹立矛盾并企圖減少移民數(shù)量的方法來解決，在全球化一步步深化的今天，法國的移民是根本減少不了的，只會增加，問題只是增加的幅度大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