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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一民:聲音里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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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有這一片天空,使你我有一個歸宿……
            和許多聽眾一樣,認識王一民,是從聲音開始。
            我一直以為一民是播音專業(yè)出身,記得當初還和朋友打過賭。這次問起一民,他很憨厚地笑了笑說:其實英語才是我的專業(yè),我原來在天津外語學院讀書,在國內沒有受過播音方面的專業(yè)訓練,只是偶爾在電臺、電視臺客串,純粹是玩一下而已。
            身高1米85的一民如今笑容可掬地坐在我的面前,這是周一的傍晚。剛從制作室出來的他臉上略帶倦容。我問他每天大概工作多少時間,一民想都沒想就回答:大概十七、八個小時吧。
            好像怕我不相信,一民在桌子上攤開一張白紙刷刷地用筆畫著:你看,我每天早上4點半起床,風雨無阻,5點半必須到達電臺,從5點半開始,我就要既為自己的國語新聞節(jié)目、也要為早上8點鐘的粵語新聞做準備;7點鐘開始是《晨光前線》,這個欄目以前是和丹麗一起做,現(xiàn)在調整后只剩下我一人負責,雖說只有半小時,但一個人從新聞到交通消息到天氣預報不停地滾動播出,比平時兩人做要更忙更累。等到8點鐘完成所有工作后,我?guī)缀跤门懿降乃俣热ラ_車,轉到另個公司去上班,一直忙到下午5點半)下班,傍晚還要趕回電臺為晚上十點和十一點的國語新聞作準備……這7年來我基本就是這樣,在兩間公司和家這三點跑啊跑,像只永不停擺的表,追著時間,一分一秒都不差。
            一民說,剛入行那年要準備兩只鬧鐘,怕自己醒不了,壓力很大,每天睡到半夜1點多會醒,到兩點多再醒,這樣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慢慢才好轉起來。
            現(xiàn)在可以做到完全不需要鬧鐘,每天早上一到時間就能醒,那怕是休息日,很準時。一民講到這里有些感慨。他接著給我說了這么個笑話,他說他現(xiàn)在除了在中文電臺工作外,還在另一間西人電力公司屬下的培訓學院全職當經理,前年因為他們部門工作業(yè)績優(yōu)秀,公司特意獎勵他們到南美的ARUBA去度假。一民說,出外度假那個星期他基本都在酒店里埋頭“補覺”,同去的同事取笑他是花公司的錢到南美睡覺,一民聽了一點都不覺委屈,相反他為能利用這個星期埋頭大睡把多年來所欠的覺都補回來而暗自偷樂。
            問起一民,既然這么累,有沒有后悔走移民這條路?一民略為猶豫了一下,反問我:這是一句話可以講清楚的么?
            講到當初出國的原因,一民說如今想起都覺得有些沖動。
            我的童年其實并非如陽光般美麗。父親40多歲才結婚,他是個藝術家,是吹小號的?!?”時因為從事西洋音樂和成份問題被下放到農村,那時他還有肝病,全家的生計全落在母親一人肩上。現(xiàn)在說起來有些不可思議,母親靠著月收入才18元,要顧及遠在農村下放且有病的丈夫,還有一個幼兒,很艱難的。所以我很小就知道貧窮是什么滋味,也知道錢對于一個人一個家庭的重要。
            也許是這個原因吧,所以我很刻苦地讀書,小學中學大學一路走來,我的成績都很優(yōu)秀。我想我算是運氣比較好的,大學畢業(yè)后我有份很好的工作,八十年代那時候,一個萬元戶就很了不起,而我當時在一美國公司駐中國的辦事處工作,每個月是1千美元,到后期我當上了經理,不但只負責中國的事務,還負責亞洲其他國家的業(yè)務管理,有車,有司機,在事業(yè)上可謂一帆風順。
            我是1996年移民加拿大的。為什么會移民?大概是在一個公司呆久了,就想變一下。當時覺得自己是學習英語的,應該到外國去生活一段時間;加上那時我負責亞洲方面的事務,每次進出別的國家總要辦好多手續(xù),朋友人說你不如移民吧,移民后就沒那么麻煩了。這樣我就真找人去辦了,結果從申請到批準,一切都很順利,我覺得這一切好像都是安排好的。
            其實萌生移民這個想法時我并沒有把一切都考慮好,等移民申請真正批準了,卻忽然感到彷徨,前面說過,我父母到中年才結合,我出國那年,他們都70多歲了,我走那天,看見母親眼精那種閃動不安的牽掛,我眼淚確實忍不住,覺得自己好自私,想自己太多,想父母太少。
            人年輕時就是這樣,很多細節(jié)的問題全然不顧。一民講到這里,聲音有些沙啞。他說他母親是個心很細的人,在沒來加拿大之前每天都會通過短波收聽這邊的信息。比如氣溫是多少,下雪了沒有,有些什么特別的新聞等等。而每,當母親提醒他要小心什么注意什么時,他在電話這頭都無言以對。而且為了不使母親擔心,每在電話里都說自己在這里好的不能再好。
            好在你很快就找到工作了,是嗎?見一民話語有些落寞,我趕緊將話題扯開。
            是的,雖然我也帶了筆錢過來,但內心還是很恐慌的,怕坐吃山空。開始我見過很多工作,都說我沒有加拿大經驗,的失敗確實令我很沮喪,我曾問過他們:你不給我機會,我怎么會有加拿大經驗呢?但他們可不這樣想,大概這就是加拿大。直到有天我在報紙上看到有間自助餐廳在招侍應生,我想,這份工總不該再要求加拿大經驗了吧?于是就趕緊去報名。
            如今我還記得上班的第一天,那是96年的3月,天空還飄著雪,我的工作是將上千上萬的刀叉分開并放到洗碗機里清洗,當時我沒想到廚房是沒有暖氣的,衣服穿得很少,在滿地積水的廚房里從中午12點干到下午的4點才把第一撥的餐具弄完,經理告訴我可以“落場”了,等晚上6點再回來。當時我還不知道什么叫“落場”,問他你4點叫我走,6點再叫我回來,那中間那兩個小時我干嘛?經理聽了冷冷地說“關我鬼(什么)事啊?”后來做熟了我才知道,原來我上的是“兩頭班”,中間那段時間就是“落場”,是自己打發(fā)自己的時間。
            那天“落場”我都不知道該往哪里去,當時天空下著雪,我穿著很單薄的衣服,手里捏著其他侍應分給我的5塊錢小費,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站在餐廳的門外,仰望漫天雪花,完全看不到前途。我想:王一民,何苦來著?假如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后來我見到街那頭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一位同胞,在我盯著他看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個很溫和的笑容,那刻我很感動。我想,其實每個人都如我這樣開始的,能夠在順境中成功的人不算是成功,只有在一無所有的逆境中搏殺出來,才是真正的成功。我在那兩個小時的呆立中一下子醒悟,我想,這條路無論是好是壞,都是自己選擇的,我不走下去,又怎么知道結果是好是壞呢?這樣到了晚上6點鐘,我再次推開餐廳的門,重新走了進去,這一做,就是兩年。
            進入中文電臺工作是1997年,也就是我在自助餐廳工作滿一年后。
            人的一生有時候很講究機遇,那時國語不像現(xiàn)在這么流行,當時電臺招收國語DJ的廣告講的是粵語,第我沒聽得很明白,后來第二次我剛好在朋友的車上,這位朋友是講粵語的,我就對他說,麻煩你聽一下,告訴我是怎么回事,朋友聽完廣告后就用英語告訴我,之后我給中文電臺發(fā)了個傳真,沒多久監(jiān)制就通知我去面試。記得當時有7、8個人被選中,一切好像順理成章的,我被培訓了一個星期后就上節(jié)目了。
            一民如今講起第進直播室做節(jié)目仍唏噓不已。那天是琬玲帶我,看見紅燈一亮,我的手腳頓感冰冷,整個人緊張到根本搭不上話,糊里糊涂就過了一個多小時,完全不知道自己講什么了。
            從直播室出來時,我像被打敗一樣,那天晚上一個人想了很久,我知道擺在面前有兩條路:一是退回去,繼續(xù)在餐廳里干;還有就是迎上去。而我的性格決定了我是個不碰到頭破血流不會回頭的人,所以我選擇了后者。
            正如你所看到的,就拿播一條天氣預報這么個簡單的工作程序,從“INTRO”開始,到報ID,放背景音樂,開咪,直到關咪放廣告,2分鐘的天氣預報時間要完成八個動作,期間還要注重語氣、語調和語速的規(guī)范,這對一個新人來說相當不容易。平時我們是沒有機會進入直播室內練習的,為此我只好利用休息的時間進去直播室看前輩工作,回家根據調音工作臺各按鈕的位置在白紙上標記好一張鍵盤圖,之后面對墻壁,雙手放在白紙上,作直播練習,這樣練了相當一段時間,監(jiān)制也同意我嘗試作主播,用我們的行話,就是讓我坐在“王位”上主持節(jié)目。
            我以為,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自習,讓我坐在“王位”上熟練操作設備應該沒有問題。殊不知作為一個電臺DJ,重要的不是熟練,而是心理素質。那天我一坐在“王位”上,手不停地顫,根本沒有辦法調整設備,琬玲看我如此緊張,就使勁地摁著我的手,直到我完全安定下來。
            經歷過這么多年的工作,你是否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成功者呢?
            當然不能這么說。一民眼睛越過透明玻璃凝視著那張“王位”搖了搖頭。在一些人眼里,我或許是個成功者,但同為傳媒人你應該知道,干我們這行時不能計較名利的。因為這本來就沒什么名利可圖。就算你在這行里很出名,充其量也不過是40多萬華人認識你,而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還有人問我,既然名和利都沒有,你還做?這個問題要我怎么答?我想說,我需要份工,也需要有收入,這樣我才能供車供房子,這是第一位的。再有,就是為責任。
            譬如,有次我在一個商場作推廣,一位老人特意從密西沙加(Missisauga)市開兩個多小時的車來看我,他說他想來看看我,說這些年是我的節(jié)目使他不感寂寞,為了不落下我的節(jié)目,每天他會調好鬧鐘,準時起床聽我的節(jié)目,等到節(jié)目播完了,再去補一覺。你說,當你從聽眾中聽到這樣的鼓勵時,你能不感動嗎?還有些聽眾,聽說我有犯口腔潰瘍的習慣,每逢聽到我主持節(jié)目“吃螺絲”就知道我不舒服了,他們會傳真些藥方,或者親自冒雪開車將藥帶給我。我經常想,作為一個極普通的人,能受到那么多人的關注,我能回報予他們的,只有努力地工作。
            有聽眾說起一民那把很具磁性的聲音,抑揚頓挫間所透析出的淡定、隨和和親切感,相當有穿透力。一民聽我這么說時,眼眸“忽”的閃了一下。
            我剛才講過的。一民沉思了一下說。作為一個好的DJ,心理素質相當重要。也許你們每天聽一民播新聞的聲音都是差不多的,殊不知在聲音的背后,會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比如有次發(fā)生大的事件,因為事急來不及準備,而播音室那邊的音樂也響了起來,我和編輯只有同時跑步進入直播室,盡管當時氣喘心慌,耳機里還傳來技術人員的催促語,但一進入狀態(tài),所有的情緒就必須歸零,編輯跪在地上邊寫新聞提要邊遞給我讀,他寫一條,我讀一條,很刺激。還有設備出了故障,來不及收新聞了,只好將電腦抱到直播室去播,這樣的驚險情況是考驗人的心理素質的了。
            我還想說,人難免會有喜怒哀樂,但是人一坐在“王位”上,就要心平氣和,滿臉笑容。一句話是笑著講出來的還是苦繃著臉講出來的,聽眾都能聽出來的。好的DJ,只有心里有聽眾,你才能將空間的距離拉近,直接心接觸著心。
            做戲的有“上場門”,意思是當你一跨過這道空的門,你就不是你,是角色;做電臺DJ的也有一道空的門,這就是直播室門上那盞紅色的燈。燈一亮,你就要忘記自己,因為聽眾沒有義務為你承受。像有,我在回公司的路上,一位違規(guī)的駕駛者將我的車撞了,等警察來看過后,我將不能開動的車停在路邊,趕緊跑步回臺開咪,當我一進入直播室內,我就告誡自己,剛才的事必須馬上忘記。這是做DJ的基本功。
            我在快采訪結束時忽然問一民,有沒有想過回去呢?一民聽我這么問爽朗地笑了起來。
            以前真有想過的,沒取得公民身份時我整天想只要拿到公民那天,我一定放棄家里一切物品,叫輛出租車送我到機場去……等到這一天真來了,我又覺得,加拿大其實是個很好的國家,很隨和,也很輕松。經過這幾年,覺得自己已經很熱衷于這份工作,因為現(xiàn)在有愈來愈多的國語聽眾,他們中間很多是新移民,能夠在空氣中給他們一些快樂,或者是鼓勵,讓他們少走些彎路,很有意義的。
            既然,我說。你已經將這里當作你的家,為何至今還是獨身?有個家,起碼多一份照顧,多一分牽掛吧?
            這個我當然清楚。一民被我說得有些靦腆,他沒待我將話說完就搶著回答。我不是沒談過戀愛,只是我確實太缺時間。平時一天做17、8個鐘,睡覺都不夠。周末我會去教堂做些傳譯的義工。曾經也有朋友給我介紹朋友,大家見了面,相處得也還好,但彼此能在一起交流的時間太少,后別人都不相信,我會是這樣忙。
            關于未來,一民說走過這么多年,從艱難開始,該經歷的都經歷了,在加拿大,誰都不敢說自己能將一份工打到天長地久,但,生活的磨煉,已讓我懂得很坦然面對。那怕現(xiàn)在再重新開始,都不會怕,不會氣餒。大概這就是他們說的“加拿大經驗”吧。
            假如有一天,真的可以輕松下來,我想聯(lián)絡多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希望能憑著共同的經驗,對后來者提供多一些的幫助。
            “……不同的語言文化,工作的壓力,賺錢的辛苦,都使我們好想有一片自我的空間,好在有這片國語的天地,在這個多元文化的大都市當中,在茫茫的人海里,使你我覺得有一個歸宿:每一天都是真情的流露……”
            我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忽然想起一民介紹自己的這段廣播詞,一下子明白了他,以及他對未來的期望。